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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對了,屋裡給你倒上了酒,就是你愛的那口,來嚐嚐看。”她抬起頭站好,聲音很溫柔地說,“好。”我亦笑意盈盈。
“引壺觴以自酌,眄庭柯以怡顏。倚南窗以寄傲,眄庭柯以怡顏。”我坐在桌旁,桌上已然有了一杯倒好的酒,我拿起來輕嗅,忍不住陶醉其中,依舊是熟悉的味道,彷彿不管我外出幾年未歸,它都依舊如我妻一般一心一意地守著原來的味道,一如往昔。我慢慢飲下,溫柔綿延的味道首先在口中炸開,然後順著食道清洗我這一路灰塵撲撲,最後溫暖了我的胃。不同於在路上那位趙兄的野酒那般凶猛,吾妻為我斟的酒一如愛人的柔荑在胃上慢慢揉開一般熨帖,我不禁陶陶然,“怎麼樣,冇變吧?”“怎麼會變。這些年,真的辛苦你了。照顧羿兒,打理家院,無一不比我做的多,做的好。”我認真地看著她說,“哪兒的話,這是咱的家,我是你的妻,我願意。”她笑了,嗔怪道,“對了,趕了這半日的路,肯定餓了,我去帶著小寒買點菜去,可有什麼是你想吃的?”“這並不急,你太辛苦了,我跟小寒去也行。”“不行,你啊,雖然文書上的工作做的巧,但是這挑菜買菜的學問你還真不一定知曉,再說為了羿兒著想,咱們也該正當時的吃飯。”她按下了我正要站起的身體,喊上小寒出去了,羿兒一聽說要出去買菜,也吵著說要去,倒不是來幫忙的,是喜歡村集市上的玩意兒吃食罷了,最終也冇拗過他。
家裡一時有些靜,我打量著熟悉的屋子,心神是前所未有的安寧,正好有間窗戶外麵是亭亭茂盛的鬆菊竹子,那濃鬱的充滿生命蓬勃之力的顏色,當真讓人心悅神怡。這小小的屋子啊,放得下我所有的憂慮,也寄托支撐著我的傲骨。
“園日涉以成趣,門雖設而常關。策扶老以流憩,時矯首而遐觀。雲無心以出岫,鳥倦飛而知還。景翳翳以將入,扶孤鬆而盤桓。”靜坐了一會兒,我站起身,向後院走去。那片院子雖然不大,卻支撐著我大部分的誌趣興味,與植物為伴,互相得益也。我推開門,慢慢的走著,徜徉在植物裡,我似乎聽得見它們的呼吸,靜謐而有節奏,不疾不徐,細密又悠長。走著走著,我們的呼吸節奏似乎一致了,我融入了它們,或者說它們接納了我,我們暫時成了一體。物我合一,這就是嗎?
這就是吧。
我停住,緩緩抬頭,睜眼,看到了倦鳥歸林,看到了閒雲漫卷,一切都那麼的順其自然的恰到好處。
“歸去來兮,請息交以絕遊。”大道至簡,簡單中總有讓人留戀的地方,或許我是貪戀這人間煙火,並自願成為其中的一團,才那麼希望朝廷,希望聖上關注民生,畢竟天上仙境,也是用一團團綿延不斷的煙火托起來的啊,若冇了那煙火,天上至多仙境,皆會淪為無物。我的初心或許變了,但絕不是被繁華迷了眼,可能這些年,我看世間的角度變了,當初或許是為了名留青史,或許是為了自己的雄心壯誌,但現在,我隻想沾染一身煙火氣,為了一茶一飯的溫暖穩定,和朝廷相抗,孑然一身。
所以我始終和那些士大夫交流不來,道不同不相為謀,那便斷了吧,省的互相折磨。
他們永遠不懂一茶一飯的溫暖能帶來的勇氣和力量。它們先是溫暖了肌膚,再在心底紮下根,每日吸取人心裡的貪戀,最終盤踞整顆心臟,等你幡然醒悟,它們早已如山一般安穩,若出了點偏差,那就成了偏執,是執念。
所以等這些統統被摧毀,那就成了恨,成了大不了同歸於儘的恨。
所以纔會有那麼多的造反與起義吧。
因為留戀的已經不在了,或者說,將要不在了。
我忽然覺得周身的戾氣有些重,許是想事情想得入了神,便趕忙斷了思緒,調整呼吸,讓自己迴歸平和。戾氣太重,終歸還害神。
我的妻兒就要買菜回來了。我忽然想到,笑了,心裡不是一般的滿足。-